2013年10月28日 星期一

《我的團長我的團》書、書桌、噓…





《我的團長我的團》書、書桌、噓…

許多人讀書。

有些人坐著讀,有些人站著讀;

有些人讀孤本,有些人能偷到什麼就讀什麼。

快樂寫在書裏,悲傷也寫在書裏;

道理寫在書裏,荒謬也寫在書裏;

道德寫在書裏,無恥也寫在書裏;

理性寫在書裏,盲目也寫在書裏;

慈悲寫在書裏,殺戮也寫在書裏;

希望寫在書裏,絕望也寫在書裏;

天堂寫在書裏,地獄也寫在書裏;

過去寫在書裏,未來也寫在書裏。

所以什麼都沒有了,不能沒有書。

所以小書蟲子們背著書,從遙遠的淪陷區走到退無可退的西南邊陲。

書在,民族的精魂就在;

書在,上下五千年的驕傲就在;

所以人可以只靠兩條腿,磨破鞋子,磨破腳趾,拖著疲憊和帶著憧憬——決不放棄。

可書就是書,無論怎樣包羅萬象,海納百川,總要有人去讀,才有它存在的意義。

小書蟲子讀書,他從書裏看到了一個少年中國,於是他為了這個書中的少年中國一個人趟過怒江,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如何過的江?

孟煩了也曾想一個人過江。他也曾在書中看到過少年中國,但是後來他對小書蟲子說別太認真。勸說別人別太認真的他後來坐在江邊再也無法認真地看破滔滔江水,他心裏那根過江的渡索早斷了,於是他崩潰著離開。

江對面等著他去接的孟家老爺子也讀書,他讀過太多的書,最後把自己埋在書堆裏。

我不知道他可曾讀過少年中國,但我知道他至少做過一個不成功的永動機。

永動機失敗後他就把死讀書發展到讀死書。

他給自己的兒子起名煩了,他應該有太多的煩惱,那些煩惱是不是多過了把他砌在中間的四壁書?

這些煩惱會不會隨著他把自己砌進書牆而永遠了卻?


坐在四壁書裏的孟家老爺子抱怨沒有一張安靜的書桌。

安靜的書桌不是世道拿走的,安靜的書桌也不是世道能還回來的——書桌靜不下來是因為那個看書的人早已看不懂書。

一目十行,出口成章,倒背如流,引經據典,就算是學貫中西也改變不了他已看不懂書的事實。

當他不能再從書裏得到信仰、動力、方向的時候,當他只能在書裏裏咀嚼失落、失望、失意的時候,當他再也無力為他曾經渴望的大展宏圖奮發自我的時候。

他的書桌無法安靜,因為沒有一張書桌可以安靜地容忍沉淪。

他的書桌無法安靜,當他在四面書牆裏與無所作為長相廝守的時候,他的書桌不能不嘲笑他,而他確實能夠聽見那些笑聲,於是他一直在說,偌大的中國,竟容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
偌大的中國,容不下的,其實只是他百無一用的抑鬱的抱怨。

阿譯很少抱怨,阿譯是另一個讀書人。那種會把讀書時的驕傲掛在胸口炫耀的讀書人,那種天真地以為所有老粗都會對考試成績均為甲等這種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的事情報以掌聲與尊重的讀書人。

但是阿譯很少抱怨。他只會為無法被他的兄弟認同而痛苦。他說自己被當成精神上的異端,他說他被炮灰們以超越日本鬼子的程度憎恨著。

這句話不算抱怨,因為他說出了部分的事實。當他唱起《葬心》的時候,當他向唐基事無巨細如數報告炮灰團動向的時候,當他拿把破手槍瞄著煩了的後腦勺的時候,他無法讓人因為他讀書人的榮耀過往而認同他。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讀過少年中國,但他確實有大中國的夢想,也確實在為夢想奮發。

他方向不明地流落到禪達,在他的壯志裏把洪流彙聚成鐵流。他參加了炮灰團所有的戰役,雖然他爬起坡來隻等同於滾落,他手裏拿的小手槍只能用來打鳥,但誰也不能忽略他那熱切盼望過江的神情。

他沒有放棄過的,是煩了一早就丟掉的。

他一直堅守著的,是煩了最後才找回的。就這一層來說,他是沒有辜負他的甲等成績的讀書人。

而那個幫煩了找回那些東西的龍文章說,他羡慕讀書人。

他也讀過書,但他羡慕讀書人,因為他只有在沙漠裏學寫字,看書要靠偷的。他羡慕的是擁有書桌與書齋的讀書人,能安安靜靜讀遍好書的讀書日子。

他沒有辦法好好讀書,亂世裏他要死中求活。但他比他見過的所有的讀書人加在一起都要睿智。

他大概是把他讀過的所有書都融會貫通了,做人的道理只有那麼多,忠孝禮義加在一起也只有四個字。

書讀太多了也許誤事,他只是讀懂了他該讀懂的那些本分。所以他站在怒江邊上,發著他的狠,把狗肉送進江裏,然後拉起一道渡索,過江——接回那個抱怨著沒有安靜書桌的老讀書人,背回那批總有一天會被人讀懂的孤本古籍。

讀書最少的人,背回了最多的書;讀書最多的人,辜負了最多的書。

書裏什麼都有,只是在於你看到了什麼。

怎樣看都可以,只是別讓你的書桌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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