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8日 星期一

《我的團長我的團》天堂裏的那個人─郝獸醫

 





《我的團長我的團》天堂裏的那個人─郝獸醫

「初從文,三年不中;後習武,校場發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學醫,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郝獸醫者,名郝西川,黃土坡坡來人,陝西西安人氏,年紀56,死時57,妻亡,獨子在中原戰場犧牲。最大的希望是能老了埋在西安郊外。

做老百姓時匆匆趕往戰場救助傷兵,然後被傷兵裹挾進潰兵大潮,套件軍裝,便成軍醫。他的醫術很怪,三分之一中醫加三分之一西醫,加三分之一久病成醫。他從沒治好過任何人,所以我們叫他獸醫。

獸醫雖然醫術不咋道地,但是他是人精,不動聲色卻讀得懂每個人的心思。

獸醫死了,他說,我真是傷心死的,傷心死的。他才是五十七歲,他死了,炮灰團瘋了,瘋的幾乎打完了所有的彈藥儲備。

煩了總是跟他鬥嘴,他是唯一的一個讓煩了總是最後鬥不過,鬥不過要打他的人,不是獸醫的嘴比團長還損,不是獸醫讀的書比他多,也不是獸醫年級比他大,只是獸醫總是最後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煩了就很抓狂,就要打他,獸醫就滿世界跑,滿世界認輸。

可他知道煩了不得真的打他,他知道煩了只是個迷了路的孩子,但他還是個好孩子,忘記了對和錯,不再願意看對和錯。

他一直把煩了當自己的孩子,把炮灰團的每一個人當作孩子,他們每個人死了,他都要去埋他們,握著他們的手,讓他們在最後還有一刻安寧。

他的眼淚是真的,不是裝犢子,他五十七歲了,他是個獸醫,卻成了軍醫,沒能治活一個人,卻埋了好多好多孩子。

他還是團長全團最不想看最不想說話的人,團長對煩了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敢見他嗎?因為我害怕見到他,見到他,就看見我們自己為什麼那麼爛,那麼爛?」

這個出生滿清的獸醫,讀了點私塾,識了點點字,看了一點點戲。

他看得懂煩了送給他的那副《笑林廣記》,看得懂他的嘲諷,卻把那副字當心肝寶貝收藏著。煩了就像他的孩子,他沒有孩子了。可他死前,也要告訴煩了,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值當的。

他知道簡單的家國大義,煩了煽動炮灰團整暈團長,只有他說:「只要是打小鬼子,就沒有錯。」  

煩了恨不得撕了他,壞了他的好事。

他和團長一樣堅持,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他的對和錯,和他一樣老實,上了年級,簡單和固執。

所以,煩了就總吵不贏他,吵不過他就要翻臉打他。

他對煩了說,如果你是要治你的腿,我不能給你證明去緬甸。煩了只好耍奸計,可他老是在煩了耳朵邊嘮叨。

他死了,煩了在他的墳邊,裝犢子哭了,他說:「我只能給您磕兩個頭,三個頭是給真爹磕的,可咱們這心裏是最親近的。」 

團長對煩了總是嬉笑怒駡,獸醫總是嘮叨。

他們就像兩個蒼蠅,一個大的一個小的,一個形而上的,一個形而下的,告訴煩了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一步步把煩了拉回來,讓他重新清對錯,看清來時的路。

獸醫死了,全團都瘋了,然後沉默了。

他們知道,當他們再死去的時候,再也摸不到那雙像父親慈祥的手了,再也感受不到那最後簡單和直接的安寧了。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摸了那麼多雙死人的手,看了那麼多的死人,埋了那麼多的死人,還那麼堅持對和錯,還那麼混跡在他們之中,被他們嘲諷是一個頭出汗,就要死人,一個人都救不活的獸醫的。  

他們的嘲諷是放心的開心的,可他是傷心的,他不是在意他們的嘲諷,他只是在意,哪一天也許他也會摸著他們的手,親手埋葬他們。所以,他說:「我是傷心死的,傷心死的。」

他有一個和他們一樣的孩子,也在戰場上的,他很掛念,卻從不給他們說。

他把他們當成了孩子,卻也擔心他的孩子那天也像他們一樣就那樣被人摸著手埋了。

後來,他的孩子死了,戰死了,像他埋過的很多人,他誰也沒告訴,卻有點快瘋了,他喊煩了陪陪他,說說話,那是他最當孩子的那個迷路的孩子。

他對煩了說:「值當啊。哪怕我們是炮灰只要換的下南天門值當啊。」

他的孩子死了,他還是要對他的另一個孩子說,哪怕去死,去換南天門也值當啊,他老糊塗了,還是要堅持個對和錯。

獸醫死了,當他被迷龍和煩了找到屍體,像只鳥一樣被拉上懸崖上的陣地,迷龍在下面嚎啕嚎啕,那也是他們的父親啊,老實的父親啊,煩了看見他像一個耶穌一樣升上了天堂,上面有著許多的光。

他傷心死了,煩了像瘋了一樣找團長,喊道:「讓我去吧,去吧,去換那個南天門,我不攔你了。咱們都去吧,哪怕是個死。」 

他找到來時的路了,那個老治不了活人的,獸醫,他上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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