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30日 星期三

《我的團長我的團》給你的詩



《我的團長我的團》是我看的最糾結的電視劇。

因為傷亡過於慘烈,史實過於沉重,我回避這部劇整二年,可是抵不過一次好奇,就此不能逃離「團劇」所構築的世界——昏黃、慘烈、青鬱、蒼涼。

在喧鬧繽紛的春節禮花中,因為劇情起伏,忍不住淚濕衣襟,也會因為真實與荒謬的突兀切換,無聲癡笑。

走出這個世界,是必須在吐盡胸口積鬱的情緒之後,雖然,言語顯得過於輕飄。

兵者,詭道也。

這一定就是蘭曉龍的視角。 

避開所有正劇的軌跡,無視所有精神規矩,刻意求奇,極險處求生,蘭曉龍選擇的主人公,是戰爭最底層、戰鬥最前沿的士兵,一群註定會被犧牲耗盡的炮灰。

明知要犧牲,仍然堅持戰鬥,為什麼?

我們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們習慣於說,這是國力積弱、列強環伺,這是軍備武力懸殊,這是軍閥割據政治昏聵,這是國際法西斯橫行,這是日本軍國主義的窮兵黷武。

可是這些對於以血肉之軀面對敵人的士兵,沒有意義!

我們需要一個答案、一個理由。

最感動我的劇情,不是滇緬邊境的九死一生,不是真假團長的審批,不是沙盤演戰的激烈,不是南天門的犧牲,而是,第2829集,團長死啦死啦與美軍官麥克魯漢的衝突。

老麥,美軍聯絡官,因為美國盟軍給予滇緬邊界正面抗擊日軍的中國部隊以武器裝備和戰略支持,而到來,又因為怨天尤人不受待見,被發配到死啦死啦的炮灰團。 

他的出場,無異於其他傲慢、刻板的外國軍官,高高在上格格不入。在派發極少的美式裝備之前,他堅持用白手套檢查炮灰團的武器,發現上到指揮官下到士兵,武器都破破爛爛、骯髒不堪後,憤而求去。

他說:「缺乏保養的不僅僅是你們的武器,而是你們的十分散漫,和對自己的無責任之心。」

「沒人能夠救你們,命運由你們對待命運的方式決定。」

「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勇氣,和從來沒有過的浪費。我不想看見你們再來一次!我只想告訴你們,和你們營養不良、破爛不堪的軍隊,躲遠一點,別對這一仗抱有幻想。」

「戰爭被談判桌上的糾紛和誤解決定。」

在老麥看來,這是怎樣一支軍隊啊:邋遢、散漫、營養不良、無秩序,習慣推諉和抱怨。將軍們三心二意,必須的物資差三少四。

更加可怕的是,這不是一場公正公平的戰爭!多重國際勢力角逐盤算之下,遠征軍其實被美國盟友利用來消耗日軍彈藥;被英國盟友離棄和不信任;被緬甸人當作殖民地幫兇;被日本人當作徒手羔羊趕殺絞碎;被中國高層當作贏取國際物質的籌碼。

在這些談判桌上,指令朝令夕改,生命,只是數位!——會贏,可是你們會輸。你們會在南天門一個一個地被耗光!

這就是老麥心底的判斷。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外國人、一個清醒的旁觀者,一個有責任心的軍人,他冷酷堅硬的外在之下,是無可奈何的悲憫。

他只有選擇求去。

老麥代表著外界對中國,對中國軍人的判斷:放棄。

他質問死啦死啦:「你是我見過的最愛士兵的軍官,因為你什麼都沒有。你不會後悔嗎?讓你和你的兄弟們,迎敵、中彈,成為別人的棋子和籌碼,死後馬上被忘記?

老麥的一句真話,觸動了死啦死啦,他想方設法要求老麥留下,幫助建立戰術和秩序。 

他追過去,示弱、懇求、諂媚、涎皮涎臉、拍馬屁、戴高帽、威脅利誘、哄騙、裝無辜,最後,他跪下,流了淚!

「其實我們根本不會打仗,只會拼命。我是求你幫我救命。救我的弟兄。」

「我們等了一輩子,可是只有幾個月給我們學習。」

「即將有一場惡戰,我們不想無能為力。」

我們不過就是想掙扎一個人形。我們其實就是想要一個答案,可是答案不該是死啊。教教他們怎麼活。沒什麼答案值得付出人命。」

老麥說出的所有真相,死啦死啦都懂!

不但懂,他還用了自己所有的顛沛流離、七年混亂潰逃的軍旅生涯,在每一片焦土和失地中,在死人、敗仗中,反復琢磨咀嚼過所有的問題。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慘敗是什麼,生存有多麼艱難,活著的尊嚴又是在哪里。所以他永遠一副神神叨叨、瘋瘋癲癲、沒大沒小的怪樣,總是不顧一切、偷摸拐騙地擴充他的團,總是全然不顧自尊心,用盡猥瑣為自己的兄弟們爭取資源和戰鬥的機會。

因為,他不是老麥,他不是外國人,他沒有地方可以逃避,他是在自己的家園最後一片土地上來為自己的國人而戰!他沒有別的選擇,作為軍人,沒有臉面苟活!

國難當頭,豈能坐視!

他選擇戰鬥,用反擊來迎接追殺。

他選擇盡可能團結隊伍,激起潰兵們僅存的自尊心和勇氣,小心翼翼地給他們最合適的戰術,盡可能讓他們在慘烈的戰鬥中生還。

上躥下跳、欺上瞞下、裝模作樣、詭計多端、不知疲憊,我們看到死啦死啦的妖孽,我們感受到死啦死啦忽悠炮灰團的能耐,我們為他戲弄上峰而眉飛色舞,我們差點看不到他下跪時眼角的淚痕。

他,背負著很多,擁有的很少,卻絲毫不肯放棄。

「不,我不能發誓。我不敢說不後悔。沒人想做別人的籌碼,可是總得有人犧牲吧。一塵不染的事是沒有的,我們都在吸進灰塵,可是不妨礙我們做得好一點啊!」老麥拷問出龍文章的靈魂!

所以,老麥最終被他的靈魂感召而留下!

在絕境之中,有人害怕而顧頭不顧尾,有人像蛇屁股渾渾噩噩,有人像不辣破罐破摔,有人像迷龍活在自我裏,有人像阿譯彷徨無措,有的人,比如孟煩了,成為憤世嫉俗、沒有信仰的遊魂。

可是,這些人其實都在等待一個火種,一個喚起,一個可以期待的勝利。

有了魂,炮灰團,從散沙變成最抗打擊的堅韌的隊伍。

「總可以做好一點吧?不去抱怨,不去放棄,努力爭取。」

虞嘯卿與龍文章的對比,一直也是最有趣的內容,這裏,謎也揭開了。

兩人一樣的好戰,好鬥,都渴望迎擊日軍,光復河山。

怒江兩岸方圓幾百里,只有龍文章能夠明白虞嘯卿對日作戰的決心和信心,與他平起平坐同仇敵愾。

湖南人虞嘯卿仿佛就是一杆槍,崇拜屈原和岳飛,號稱:「我需要我的袍澤兄弟。要想中國人滅亡,除非湖南人死光。」

在軍方和美國顧問團眼裏,虞嘯卿狂熱而迷人,簡直就是年輕的凱撒。

可是老麥說:「你的師長是戰爭狂,生命對他,只是戰爭的燃料。」

對於多次差點殺掉他,又因為攻打南天門有求于他的虞嘯卿,龍文章的評價客觀的多:「他不是戰爭狂,他只是焦慮太過了。可總好過那些沒心沒肺的醉生夢死吧?」

虞嘯卿有唐基,這個圓滑、通透、世故、厚重的長者,一步一步為虞嘯卿彌補他的焦躁、輕率,一次次地教他在升官進爵中添磚加瓦、趨利避害。 

因為作為官僚,不是一次戰功而是上峰的首肯決定了出路;作為軍人,不是一次戰役勝負而是時勢利益決定了生死。

屁股決定腦袋,虞嘯卿最終成為了唐基。

他,要的是名。信任、弟兄,這些遠遠在後。

龍文章,死啦死啦,正如老麥所說:「他什麼別的都沒有,除了他和他的士兵。」

他試圖對他們的每個人、每條生命負責。他把南天門上一千座墳,永遠放在自己心上,沉甸甸,不得超脫。

可是他還要讓他們有價值、有尊嚴,可以去渴求勝利!

他們於是以命相托,並肩作戰,為著一個也許想都不敢想的勝利。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看到無人處,死啦死啦垮下的肩膀,沿小路蹣跚而行,旁白說:「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他的傷心有多麼傷心,他的孤獨是多麼孤獨。

他背負著很多人的命,還有很多人的期待,忍受著匱乏不公不堪的現狀,抗擊著自己的命運,努力想做得好一點。」

有多少追求,就有多少孤獨。有多少慈悲,就埋藏多少傷心─這就是死啦死啦的魔障。

龍文章默許炮灰們叫他死啦死啦,因為他註定逃不開生死的難題。

還是阿譯少校說得好:「他有罪。可是,如果我三生有幸,也能夠犯下他所犯的那些罪行,吾也寧死啊!我就是在想,我就是要做成龍文章那樣的人,如果真的沒有可能成為他那樣的人,毋寧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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