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8日 星期一

《我的團長我的團》一把鑰匙開不得一把鎖─郝獸醫


 


《我的團長我的團》一把鑰匙開不得一把鎖─郝獸醫

獸醫焦急地找著家門鑰匙,他忘了自己已在離家千里之外的禪達。他覺得空氣不對,土不對,樹也不對,他摸著自己的口袋,所有口袋裏都沒有那把能打開他家門的鑰匙。

他還在找鑰匙,可是他忘了,他已沒有家了。


一個人是搭不成一個家的。但如果還有個兒子,家就還掛能在心裏,朝思暮想,是活下去的盼頭。


他在身前身後紛亂找著他的鑰匙。他不願意相信,他已無家可歸。在他接到了兒子的死訊之後,他反而開始找尋那把開門的鑰匙。


回不去家的人,反倒找起了鑰匙。找到了鑰匙,他又怎麼打開那把已經不存在的門鎖?


祭旗坡上都是回不了家的人。他們全體流浪在國土邊境,他們全體把自己掛在一個朝不保夕宿命裏,在他們上了祭旗坡的時候,他們回家的鑰匙就已被丟棄。


可獸醫慌亂地找尋他的家門鑰匙,那忽然變成他最要緊的東西。


也許丟失了鑰匙,好過丟失了家。丟失鑰匙,家便依舊存在,那鎖,還
鎖在心頭,關起門來,悲傷就找不到出口。

於是他在清醒的時候渾濁了雙眼,在迷亂的時候找尋著鑰匙。

他一直把煩了當成他的孩子。他清醒的時候,煩了是一個他當兒子疼愛的孩子,他迷亂的時候,煩了是他疼愛了一輩子的兒子。


他迷亂得看著煩了,他看見了很久沒有見面的兒子。他開始著急尋找鑰匙,那把鎖需要打開了。他現在有了兒子,有了回家的需要。


煩了幫他找鑰匙,鑰匙不存在。鑰匙早已隨著家的消失而消失。但煩了安慰他,鑰匙找到了,鑰匙先放在他的身上,等回家了,他來拿出來開門。


於是獸醫又有了家,又有了回家的鑰匙。獸醫回家了。


他坐在那棵要命的樹邊。他的鑰匙終於打開了他的那把鎖,他的悲傷是瘋狂的海浪,呼嘯著衝破封鎖拍打他已經枯乾的軀殼。


他用僅餘的力氣回答那個他當兒子疼愛的孩子的問題,他用所有的力氣來替他判斷事情的對錯。他的悲傷正在他體內肆虐,但是他還在那裏說,這不對啊。


他沒有更多力氣說出他的想法了,悲傷吞沒了他。他坐在樹下,他只能說:「我是傷心死的。」


他已被巨浪沒頂,他只能掙扎說出他最後的遺言,他拿出一張也許可以作他墓誌銘的紙,他替自己念墓誌銘: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那是他為人父的悲傷與酸楚,最後念一次,念給已在天堂的妻子與兒子。

然後他翻過一面,那是他的一生寫照,那個碌碌無為只能成為笑料的庸醫的一生。雖然,連寫這段話的人也不會承認,那竟是他送給他的墓誌銘。

他是傷心死的。如潮的悲傷最後將他吞噬。那顆炮彈,給他的肉體一個最終的了斷。

悲憫者最後死於傷心,但他的靈魂直上天堂。

他擁有最廣闊的胸懷,竭盡所能替他的孩子們分擔痛苦。但他始終有負荷的極限,他盡力鎖住自己的傷心,但他又不自覺在脆弱中放棄堅守,找尋鑰匙。他已經盡力封閉,但那把鑰匙,還是打開了那把鎖。

他是傷心而死─他早已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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