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3日 星期一

《血色湘西》永遠的三怒2


 

 

《血色湘西》永遠的三怒2


《打山雞》 

穗穗正盤算要如何才能爬到下面去撿,那野松杈子卻突然一搖,一隻手突然從岩壁邊伸了出來,一把便抓起了那只山雞。

――這筆陡的懸崖橫生的樹上不光掛了山雞,靠裏面貼岩壁居然還掛了一個人!

這人探身子撿了山雞,腦殼一轉一雙凶煞煞的眼睛便野野地盯住了懸崖頂上的她。

――那居然是石三怒!

迎起那雙眼睛,穗穗心裏就彈彈地一慌!

就脫口:「你……你跑起這裏來做麼子?」 

「這崖峰又不是你屋裏,我如何不能來這裏?」

穗穗就被頂得一噎。

愣了一愣,她就一伸手:「還給我。」

那土匪居然瞪起眼睛裝糊塗:「麼子?」 

「我打的山雞啊!」

「我怎麼曉得是你打的?」

「本來就是我打的嘛。」--崖峰上又沒得別個,穗穗想這土匪真是問得不講理呀。

她沒想到石三怒還真的霸蠻不講理:「天上跌的樹上撿的,它哪片翅膀上寫了是你打的?要不你喊它,喊得它應,我就還給你。」 

瞪起他,穗穗氣得真是眼睛都要發綠。

「土匪!」

她掉轉腦殼就走。 

「哎,哎――」 

那土匪在崖下頭扯起嗓子喊,穗穗卻腦殼都沒回,氣呼呼便直往崖峰下沖。 

--這個壞土匪,真真要把人氣死! 

她氣啊氣啊沖啊沖,一沖兩沖不留神已經沖下了大半崖嶺。 

前頭山坡緩了她腳步也跟起緩,腳步一緩才想起自己這一氣就忘了還不曾打得山雞到手,剛剛這樣想起來,腳下卻突然一停。 

――就在前面幾丈外的草坡上,端端正正地正擺了那只山雞。 

便在這時,旁邊高處「咕嘰嘰」突然響起了竹哨聲,隨起竹哨便聽得撲啦啦一隻山雞從林間飛起,沒等她反應過來,砰的一聲槍聲清脆,那山雞半空裏一頓,一頭栽下來,正跌在她的腳邊邊。 

她一轉腦殼就看到了遠遠坡邊一棵大樹頂上坐起的石三怒,那土匪正收起還在冒煙的手槍:「哎――山雞還給你,再送你一隻,給你湊一雙――」 

穗穗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氣衝衝沖上前,撿起自己原來打的那只就走。 

「哎――還有一隻啊――」 

穗穗不理他,加勁往前走。 

身後面,那土匪也不追她,只突然扯開了粗暴暴的嗓子,兇狠狠吼出一嗓歌子聲來-- 

「姣妹門前一道坡,別個走少我走多。 

鐵打的草鞋穿爛噠,岩頭站起咧--燈盞窩……

野野的情歌子狠狠地追來,穗穗的臉突然就燙燙地紅了。

鄰居 穗穗就飛飛地加快腳步,只恨不得快些快些逃開這令她慌慌亂的歌子聲。

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在跑了。

一氣跑出了好遠,只跑得那歌子聲遠遠再聽不真切,她才突然站住。

突然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事。

她就急匆匆解下背簍,三翻兩翻從裏面尋出了那把牛角刀。

--前天黑晚她專門把這牛角刀塞起背簍裏,想好了要是碰到這個土匪就丟還給他的,如何剛才看到他偏就慌神亂腳忘記了?

她就轉回身又往回尋。 

「哎――哎--你在哪里啊――」她扯起嗓子喊。

四面八方山高林密哪里看得人見?

「還給你刀啊――…」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聲,一層層被山嶺傳回。

還有那早已遠去、被山嶺密林回蕩得四周周到處都是也分不清來路的淡淡歌子聲―― 

郎上坡,妹上坡,姣妹叫郎你等等我。

我走三步來退兩步,不是等你是等哪個……

握起那把牛角刀,望著空蕩蕩只聽得聲音不見人的山林,穗穗就嘟起了嘴巴。 就覺得心裏屈屈的,好像受了天大一個委屈,但是人家山雞不是還把她了麼,她做什麼還要那樣委屈呢?

那一刻,她自己也搞不清白,反正就覺得一肚子窩窩地都是講不清的氣......

後來她提了山雞回了家,做飯、吃飯一中午心裏亂麻麻,總疑心阿爹會從自己臉上看出些麼子破綻來,就這般虛怕怕地一餐飯也不曉得嘗了些麼子甜酸苦辣是鹹是淡,好容易捱到大家吃完了,她就急急地收拾了碗筷,端了昨日阿爹、六伢子換下的一盆衣服,講聲我去溪上面洗衣服,就悶起腦殼趕緊出了門。

--她現在只想一個人躲開阿爹躲開林阿姨躲開六伢子,躲到一個沒得人會留意她的地方去,讓一直跳個不休的那顆心趕緊靜下來。

溪水上游是個躲開人的好地方--這溪水穿寨而過,往上三四十丈便是溪水來處的山岩崗,那裏中午一向僻靜加上上游的來水更乾淨,講到那裏去洗衣服別個也不得起疑。

穗穗就悶起腦殼一路跑到山岩崗下麵,蹲到溪邊岩頭上洗起了衣服。

洗啊洗地才洗了一陣子,她卻突然聞到香香的一股子什麼氣味,一抬腦殼,心裏就狠衝衝地一彈!

--就在溪水斜對面不蠻遠,一個岩窩子邊邊,一堆柴火燒得正旺,那個土匪石三怒正坐在那裏烤山雞!

――那雙眼睛沒看火上的山雞,卻直勾勾地死盯著她。

「你……」穗穗就脫口:「你怎麼又跑來了?」

「我來找你。」

「哪個要你找我了?」 

「我自己。」 

穗穗就咬一咬嘴唇:「我不得理你的!」

「隨你啊!」

穗穗就沒話講了,就低下腦殼繼續洗衣服。

洗得心裏衝衝地跳、跳跳地慌! 

過了一氣,沒聽得石三怒再出聲,穗穗忍不住又往他那邊閃眼睛瞟,卻看到石三怒已經烤好了山雞,正甩起腕子在那裏用勁地吃。

他吃了幾口,扯下了半邊山雞,往她這邊一伸,就喊:「哎,吃不吃?」 

穗穗趕緊低起腦殼不理他。 

「不吃啊?不吃我喂他了。」 

他?穗穗就奇怪,就不由得抬起腦殼四周周看――這裏還有第三個人麼? 

她看到石三怒走向的,卻是身旁邊那個岩窩子――沒等他攏得邊,岩窩子裏猛狠狠一聲吼,一只好大的狗子躬起背虎了起來,一身毛炸炸地沖起他就呲開了一嘴巴尖牙。 

幾隻嫩狗崽躲在大狗身子下面,一排的小腦殼一起探出了岩窩子--那顯然是剛出生不久的狗崽崽。 

穗穗就曉得那必是條跑脫了家門流落在外的野路子狗娘娘,剛在岩窩子裏做了窩生了崽仔,看到石三怒被逼得攏不得邊,她不由得就高興起來,就沖起那狗娘娘喊:「好狗,使勁咬,莫讓那些沒皮沒臉跑來煩人的傢伙攏你的邊!咬啊!」 

「哪個講狗會咬我?」石三怒也沖起狗喊:「好狗,你才不得咬我,對不?」 

「有膽子就去試嘍――剛下了崽的狗娘娘,看哪個不怕死的敢攏邊!」穗穗翻起眼睛故意把聲音放得好大。 

石三怒還真的不信邪,舉了那半隻山雞,偏往狗窩前小心地湊:「好狗,來,聞一下,香噴噴的喲,吃不吃?」 

回答他的,是那狗娘娘凶凶的又一聲吼,吼得石三怒倒退了好幾步。 

那一下,穗穗直笑得哈哈的,剛洗好的衣服險些都翻進了溪水。

看到她幸災樂禍開心得死,石三怒乾脆一屁股在岩窩子邊上坐下了。

眼睛就盯起那條一身毛炸炸的狗娘娘,腦殼就硬狠狠地點:「--不理我?不理我是不?好,我石三怒就住這裏不走了,我同你做鄰居!哪怕等你三年六個月,我等到你理我為止!」

他明明是沖起狗吼,不曉得為什麼,穗穗卻突然紅了臉,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端起洗好的衣服就走。

身後面,是石三怒那粗暴暴的歌子聲: 

頭頂無瓦天作房,身上無被地作床。

只等姣妹門前過,不見姣妹我不收場…… 

端著衣服盆子,穗穗紮緊了腦殼只顧得死命地走......

石三怒還真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這溪水邊同穗穗做個穩鄰居。 

昨日得了阿爹那句話,曉得阿爹不得再為難田伏秋,他一顆心總算放脫到了肚子裏,一清早天不曾亮透便同阿爹打聲招呼講要下山去,阿爹也曉得他去做麼子,眉花眼笑直講快去快去,哪怕三年六個月,領不來那妹伢莫給老子回山。他拍了胸脯講阿爹你放一萬個心,空起手回來我不算你養的,講完就一股子勁下了天坑嶺。 

一股子勁到了雷公寨外,遠遠縮在坡上盤算如何去找穗穗。 

巧得很,不等他想出個妥帖辦法,遠遠卻看到了穗穗出寨的身影。 

他便隔起老遠一路跟起,直跟到十裏坡邊的崖峰嶺上,才有了搶穗穗打的山雞同她拗起勁那一搞。 

等穗穗回了寨,他便也遠遠跟下來,尋來尋去寨邊邊這個山岩崗不錯,他就在這裏落了腳。
不是落一下,是真的做了長打算--找妹伢本不是一下兩下子的事,何況有了前天跟田伏秋那一交手,穗穗眼下肯定把他當仇人看,要求得她一顆心到手,更發不是件易事,這他心裏清白得很。 

他現在又見不得田伏秋的面,不敢攏田家的邊,只好縮在這寨邊邊的山岩崗下,一首首情歌子往下熬--熬就熬,冷水泡茶慢慢濃,他石三怒既然鐵了一顆心,大不了在這溪水邊邊天作屋瓦地當床,三年六個月熬下去,熬不到穗穗變笑臉,他還不信了! 

這麼想起,他就仰起腦殼躺了下來,眯上了眼睛先養起了神--情歌子一天三遍要唱早中晚,這裏又隔了田家幾十丈遠扯起喉嚨蠻費勁,不養足神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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